自开封，到洛阳，主人们几乎一口同声：既然是中原文化采风，首先要逛庙，中原的庙可是有历史了。先是大相国寺，接着又是白马寺。寺庙里的“文物” 和香火构成了中原文化和传统民俗的旅游景观，与其说这儿是超脱尘世的净土，不如说是游人如织的观光景点，当然许多游人点上三柱香时也是满脸的虔诚。引人注目的还是一群群来自港台和东瀛的游人或说香客，寺庙里的一些新添置的玉佛金身多来自海外的捐赠。
在相国寺拥挤的庭园里，我打量着四周狭窄的空间，莫说菜园子，就是杨柳也少见粗大的，哪儿还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氛围。走进相国寺，怎能不想起《水浒传》上的描写呢。读《水浒》时想不到现实中的相国寺，来到真实的相国寺，却感到这距离想象中的相国寺相差太远。“想象”来自阅读，也许在阅读中才能感受遥远时空中的“真实”。
让我惊讶的是相国寺里供奉的一位女神。这尊佛像是由一整棵银杏树精雕细刻而成的，栩栩如生，华美绝伦。这就是千手千眼佛。她四面有脸有身，好像四个长相一样的连体姐妹。从她四面肩膀上斜逸出无数双玉臂，每个手心里都长着一只慧眼，熠熠生辉。整个雕像鬼斧神工，洵为艺术珍品，令人感叹叫绝。
在相国寺的一间偏房里，摆着满满一桌佛家经书，桌后坐着一位面容清矍身披赫袍的老师傅，在一本本这经那经之中，我的眼睛一亮，发现了一本弘一大师的《晚晴集讲记》，封面上印着“免费赠阅”。我迟疑了一下，想问问这本书多少钱一本，又怕亵渎了佛门，可又无勇气伸手拿一本，毕竟自己并非佛门弟子。再细细打量，案桌角上，放置一个长方形匣子，上面开一道缝，匣盖上贴着一个纸条，上书“欢迎捐资”。我轻轻拿起一本弘一大师的书，也接住了老师傅刺过来的目光，我赶紧伸手指指匣子上的开口说，捐钱是放进这里边吧。老师傅点点头。我问这本书需要捐多少呢？老师傅缓缓启齿说，多多益善。我翻翻这本薄薄的小册子，又问：这本书交多少合适？老师傅皱皱眉头瞥我一眼提了提嗓子说，越多越好。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了匣子里。走出门来，掂掂这本小册子，又起了疑惑，其实对弘一大师，我只是对他的人生和境界感到兴趣和敬佩，对他的佛家著作，并没有兴趣，买这本书更多的是为了纪念。可这本印制粗糙的小册子，值十元钱吗？但在佛门“捐资”，心里又岂能这般“放不下”。
在中国第一座佛寺白马寺里，可寻的胜迹自然附拾皆是，但我对导游小姐的讲解并没听进去多少，而是在钟楼前徘徊。白马寺春节的钟声，在去年秋天，我曾从多家报纸上看到有关它的报道和争论。因此在来白马寺的路上，对这座被尊称为中国佛教“祖庭”和“释源”的白马寺里的师傅们，我心里就起了微妙的感觉。因为从九十年代初，白马寺在春节的钟声就是按照日本的除夕夜零点的时间敲响的，比我们的北京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。这是日本“香客” 捐资给寺庙后的附加条件，据说和尚们敲日本钟点是为了发展旅游。在去年就白马寺除夕夜和尚们敲日本钟点的行为，舆论界攻击有加，中原的寺庙怎能敲日本的钟点。在谴责声中，和尚们在今年的除夕夜停止了敲日本钟点，但他们也没有按北京时间来敲响新年的钟声。据说和尚们的理由是以前白马寺也没有敲过。因了这个缘由，我对这座佛教大寺的师傅们便起了隔膜。这座寺有堪称国宝的十八罗汉座像，寺的规模看起来虽然不大，但“内容”丰富，得到的捐资也多，尤其是南方和海外的一些“居士”更是慷慨大方。看着那些玉佛金身，我暗想这些居士们若是从捐资里拿出一部分来，捐给希望工程，会有多少山区的孩子得到教育的机会啊。原想再进钟楼看看，但未能如愿，钟楼门口贴着告示：游人止步恕不接待。据导游说，以前游人可以进入，捐上钱就可以敲一下大钟，现在不行了。
所谓祖庭和释源，即祖师之庭院和佛教之发源地。白马寺之由来据《洛阳伽蓝记》载：“白马寺，汉明帝所立也，佛入中国之始。寺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南。帝梦金神长六丈，项背日月光明，胡人号回佛。遣使向西域求之，乃得经像焉。时白马负经而来，因以为名。”这个故事比唐僧取经早了570 多年，是中国佛教史上最重要的事，却远不如唐僧取经名震遐迩，这自然由于唐僧取经的故事既有《大唐西域记》这样的当事人的记录，更有流传广泛老少皆知的神话小说《西游记》。
武则天和白马寺亦有纠葛，她曾扩修白马寺。由于她长期住在洛阳，来去白马寺自然极为方便，而她的男宠薛怀义，经她指派为白马寺主持，尽管薛怀义剃度为僧人有了出入禁宫的方便，武则天亦不妨到这佛门圣地和薛怀义幽会，这当然不是什么佳话。
在白马寺的法物流通处，我意外见到了一本中华书局出版由周绍良译注的《百喻经今译》，近年来因喜欢陈四益先生和丁聪先生合作的《绘图双百喻》，我多方搜求这本鲁迅先生当年曾刻印过的佛经，一直未见踪影。我急切地请坐在柜台后的一位老和尚给我拿一本，他淡淡地说，你也不买何必看呢。我提高嗓音说，我买一本，你给我拿一本。他狐疑地看了看我，起身抽出了一本。从版权页上看到，还是六年前的初印本，颇为兴奋。
天上飘飘洒洒的小雨让我躲进了白马寺的门口过道，等待着同伴们游览结束，寺庙里的香火熏得我睁不开眼，还是在门口呼吸清爽的空气吧。我偶然瞥了一眼，眼睛一亮，发现检票的小和尚掀开宽松的衣襟，从腰带上摘下一个ＢＰ机来，低着头仔细瞧着，嘴里嘟囔着：谁这时侯来传呼，老子正值班呢。
我正想和这位小师傅聊上几句，突然他已和两位老人发生了纠纷。原来是一位退休的老军人和老伴来游白马寺，他掏出退休军官证要进来，小和尚不允许。白马寺的门口墙上贴着的游人须知上有“军人免费”的内容。小和尚的理由是，你已经退休了，不能享受免费。而老人强调说，我尽管退休了，可我是退休军官，自然能享受免费。老人要进来，小和尚不允许，一个往里冲，一个往外拽。一老一少，拉扯起来。有游人上前说，你这个小师傅，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。小和尚说，天底下还有他这样讨便宜的人，老子就不让他进……后来卖门票的一位工作人员过来，对着小和尚说了几句，摆摆手让老人进去了。小和尚嘟囔说，你们又没说退休军官也免费，我怎么知道。
看到小和尚空闲，我和他聊起来。他说他今年20岁，曾经跑到终南山苦修了三个月，下山后来到白马寺。谈起修行，他摇摇头说，我还是年轻了，定力不行，容易受外界影响，扰乱了心性，还需要修炼。
在白马寺山门外东南约300米处，为一南北略长的长方形院落，四周有砖砌围墙，中心建筑为齐云塔，故称为齐云塔院。齐云塔呈四方形，密檐式，13层，通高约25米，修建于金大定十五年(1175年)，也称“金方塔”，是洛阳现存最早的地面古建筑。齐云塔只能眺望，院落的大门紧紧关闭着，导游特意带领我们来到齐云塔院和白马寺院落间隔的一条马路上，两个院落上空有一条空中走廊相连。导游小姐说，这条空中走廊是连接白马寺和齐云塔院之间的过道，这条过道可不是一般人所能走的，就是白马寺里的和尚也不能随便通过，只有一些相当级别的和尚才有资格从这条空中走廊经过。原来齐云塔院是一座比丘尼道场，尼姑们的禁地岂能任凡夫俗子随便闯入，扰乱了她们的清静呢。
离开白马寺时，导游小姐告诉我们说，再过春节时，白马寺的钟声还会敲响，新年钟点敲得是中国点，欢迎大家到时侯来敲钟。陪同我们的当地同行说，她的话不假，迎新年的钟哪能不敲了，已经敲了上千年，新年钟声迎新岁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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